蒙语中有这样一句话, 被牲畜采食过的土丘还会绿起来, 牲畜的白骨不会白扔到那里。
而定牧的害处也很明显, 羊群长期圈养在一个地方,羊蹄的频繁践踏,草渐渐不再冒芽。牛羊粪的长期堆积,除了让周围的草枯萎以外,可能会滋生传染病。
可是不管姜青禾, 又或是在场的牧民,他们很明白, 游牧再好, 都带不来繁荣和安稳。
不过几十年的游牧转场生活, 并非一时能够改变的。可只要大伙想着要转变, 姜青禾就有时间慢慢改变。
趁着羊把式睡觉的功夫, 姜青禾向牧民吐露了自己这些日子的想法,绝非突然冒出来的, 她琢磨了好些时候。
“我知道再过一两个月, 你们得转冬窝子了。但我前面也说, 好些老人撑不到转过去, 所以现在能不能有谁去找一个新的冬窝子。”
“最好离眼下的蒙古包不要太远, 在贺旗山边上,我记得那里有一条从山顶引下来的渠。”
乌斯荣贵大叔指指自己, “额跟乌尤还有诺民去找。”
“还有额,”齐纳尔跳起来, 他不甘被落下。
其他牧民们没说话,虽然他们也舍不得住了好些年的冬窝子。
但往返那的路途实在遥远,这些年没碰上天灾倒也安稳。可要是路上遇到白灾,全部人都得折在路上,他们便生不出反驳的心思,只能默默赞同。
这件事被揽着做了后,姜青禾有条不紊地接着说:“还有就是地的问题,你们之前借荒,田税是别人交的。如果要是自己开垦荒地,得让衙门的小吏来量后,上了册才能确定这是你们的田地,旁人无法侵占,但得交田税。”
“不过眼下要紧赶着去找田地开荒,又得操持羊上膘,冬窝子找完要做屋,还得打秋草,实在是来不及了些,所以我给你们想了个法子,你们听一听。”
图布新大声地说:“图雅你只管叫额们做就是了,额信你。”
“额们都信你阿!”大家异口同声地说,他们的语气坚定,脸上没有任何的质疑。
那股被信任的感觉萦绕着姜青禾,让她说话更有底气,“今年开荒是来不及了,但我们湾里有很多休整地,今年空着不种东西的。我可以问他们借来,只需要付点地里出来的粮食就成。”
“拿到田种什么,不种麦子苞谷,种胡萝卜和白萝卜,眼下虽然过了初伏,不是萝卜最适合种植的时候。
可要是给牲畜当过冬粮,那是没问题的。还有白菜眼下可以种了,它长得快,多种些,除了鲜吃,到时候我教你们做干菜。”
姜青禾盘算过了,只要肥料施得好,地里勤除草,萝卜也可以紧着两个月长得差不离,人要吃的话可以到湾里再换些,大白菜眼下种完全没问题,它蹿得快。
“我晓得大家没种过萝卜,更担心的是羊能不能吃,”姜青禾对此知道得很清楚,“能吃的,不管是白萝卜还是胡萝卜,都得剁碎了喂,冬天上锅混着草料煮给羊吃,这些到时候我会跟大家说。”
姜青禾曾经在养家里唯一那头羊时,问了土长又问过湾里其他养羊的把式,土长的羊都关在羊圈里,偶尔放牧,基本都靠吃蔬菜和干草。
所以她可能认不出哪些草不能吃,但她知道养羊时,哪些蔬菜能吃,哪些不能吃,比如玉米皮、地瓜秧、玉米苗和高粱苗。
牧民听得楞楞点头,他们还没咋正经种过地,听姜青禾说起时,一个个神情严肃,仿佛只要她一声令下,就能立马扛着东西去刨地,绝对没有任何的二话。
吉雅已经开始盘算,拿啥东西去刨地,她又兴冲冲地问,“还有呢!还有呢,图雅,还要额做啥?”
姜青禾当然有很多事情要说要做的,可她知道轻重缓急,“现在最要紧的,一个是,大伙别忘了去自己之前割的草料里,堆好的草垛中,看看有没有狼针草的。不要大意,不要忘记这几头羊是怎么死的。”
牧民们神色严肃,他们当然没法忘记,哪怕很确认自己打的草里面,没有混进狼针草的,依旧决定这几天放草吃食前,逐一看过。
“还有,羊把式他这个人说话直了点,可本事是有的,你们也瞧到了。所以我会请他将好羊和病羊彻底分开来,病羊圈在羊圈里医病,好羊趁着这段日子好好上膘,到时候卖给羊客。”
“巴图尔,”姜青禾喊他。
巴图尔立即站起来,挠挠自己汗津津的脸,“咋了?”
“我肯定不可能天天在这的,你到时候跟着给羊把式做通译,每一头羊啥病多问问,咋治也给问问,”姜青禾交代地很快。
她声音稍微柔和了点,“琪琪格,你明天可以把羊把式说的话,怎么治病的给记下来吗?”
琪琪格倏地挺直脊背,抬起头来,咬着嘴巴点点头。其实这些日子,她一直在等呢,可是等了又等,也没有等来姜青禾叫她一起去记账。
在她心里的火焰即将熄灭前,突然来了火种,她暗暗捏着自己的手心,发誓肯定把羊把式的每一句都给记下来。
活暂时给安排到位了,姜青禾还着重说了要让羊吃回头草,以及给羊数数的问题,她今天没时间,不能挨个数一遍他们的羊群。
全都说完后,牧民起身往外走,开始局促地听姜青禾转述羊把式的话,他们自认为自己很会养羊,但羊把式也自认为没有比他会养羊,他南边去过,最常去的是东北。
比起这里来,那边有着数不清的湖泊,溪水从草原两边穿过,牧草青青,品种数不胜数。
东北那的牧民养羊,伺候得精细,养得又肥又壮,羊生病得少,绵羊的毛又润又细滑,产毛能有五六斤,都是上等羊毛。
可眼瞅这里的,肥壮的羊也有不少,那毛发算不上好,有些枯黄暗沉,而且虽然大病不多,可羊身上的小病却不少。
羊把式摸着姜青禾私底下塞给他的半两银子,吃人嘴软,拿人手短。终于收了那一副跳脚骂人的架势,好好跟大伙说道说道。
可让羊把式坐着一点点拆开跟大伙说,他办不到,只有拉了羊来指着那问题才说:“你们歇家要俺给瞅瞅,除了羊身上的病外,哪些羊羔长得不错,羊客挑不出错的,单独先给养起来。”
“诺,就母羔羊想要做种羊,得看它能不能生,”羊把式拉了一头母羔羊来,指着下身说,“你们指定都晓得,能生的这里细长,但这种圆而紧的,早点处理吧,就算养到两三年,也是没法产羔的。”
“而且你们瞅,这头的□□小,做不了种羊的,俺要是羊客,这些问题多的羊看都懒得看,更甭说要了。”
羊客来这里只会采买羔羊做种羊,并不买成年的羊,尤其母羊长到第六年,就不能再产羔,而且母羊肉并不好吃,公羊肉骚得很。
所以今年这批的羔羊得先挑出来,公羊要额宽,身子要长个子高,背宽腰得平直,性发育完好,毛量多,活泼好动等。
母羊则体大,□□良好,进食量大,性情温顺,剔除短时间内长膘长得快的。
羊把式只拉了公母两头羊羔,其他叫牧民自己找,虽然牧羊养羊难免粗放,有时候不免有很多疏漏。
可他们羊好羊坏能分得很清楚,老牧民斯钦巴日更是看羊的一把好手,可他只会看,不会将羊好在哪里给一一说透。
一头头好羊羔被拉出来,放在隔好的羊圈里,姜青禾本来想给每家的羊做些记号的,萨仁阿妈拦住她说:“这羊上头,各家都有打了耳记。”